離開濟州機場,坐在即將飛往首爾的飛機上,鄰座的妹妹用他細小的手指戳了戳我
「姊姊,你是韓國人嗎?」他稚嫩的口吻配著發音還不正確的口音,讓我的心剎時一震,掉進回憶的漩渦裡。
這是我曾經多麼害怕被問到的問題,為了辯解與證明我曾為此漫無目的地奔跑過許多回...
前塵往事如倒轉快速的跑馬燈,瘋狂在腦中搜索散落的吉光片羽,一切都得從2016年夏天開始說起,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呀。
那年夏天懷著滿腔的熱血降落在仁川國際機場,和大部分哈韓的迷妹們一樣,極度熱愛韓國文化的我,
終於實現能在韓國居住的夢想,一切都是嶄新並且充滿希望的。
我努力學習、充實生活,拼命把自己浸在韓文的世界裡,深怕走慢一些,會被這座城市拋得老遠
我廣結韓國朋友,和他們對話、交流,從他們身上汲取做為一個「韓國人」該有的習慣及禮儀,
用比別人十倍努力的時間學習如何作為一個「韓國人」。
也許是原本好強的個性使然,當時的我覺得只要有樣學樣,我也能被這個我深愛的異國完全接納。
韓國人愛喝酒,我跟著練習喝苦澀的燒酒,在一次又一次的酒局中,學會複雜艱難的酒遊戲
在韓國人們續攤拚酒,對我說著外國人不要逞強時,我卻拿起酒杯一口接一口黃湯下肚。
看到韓國女性友人一個比一個注意外表,原本不怎麼化妝的我,變成沒有上妝無法出門,
彷彿只要我們之間的穿著、妝感越來越像,感情就越緊密一樣。
吃韓式定食時學著把飯、泡菜、辣醬都倒進湯裡伴著吃,吃完以後要在門口喝一杯咖啡,
韓國友人說著「歐逆簡直是韓國人嘛」,我為此曾暗自竊喜過。
起初在地鐵上總是被架拐子的我,開始學習韓國人的你爭我奪,不知不覺也湮沒在人來人往的首爾地鐵站裡,
我的異國色,變得與身旁的韓國人無異,沒有靈魂的接受人潮洶湧,推擠著我去接受這個文化。
與大多數選擇安逸的交換生不同,我接家教、參加課外活動及社團,努力打進韓國人的圈子裡,讓自己盡情碰撞。
每一個夜深以後,應酬結束獨自走回宿舍的路上,頭頂的月亮依然如故鄉一樣亮著指引前方回家的路,
但我卻開始認不清自己是誰了,「這真的是我要的模樣,我要的生活嗎」?
去朋友家作客吃飯,原以為是溫馨的家庭日常,直到喝醉酒的伯父無心的一段話,破碎。
聽著他的自傲與自負,批評台灣的落後與不是,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們國家真爛,那一刻我真心覺得噁心。
就像被曾經的信仰狠狠拋棄一樣,即使知道那是無心之過,心上還是被紮了個洞。
不得不承認我之於韓國,曾經由愛生恨過。
2017世界棒球錦標賽在首爾開打,我與交換生朋友們一起到場為台韓大戰應援,
面對延長賽後被韓國隊敲出全壘打的慘況,前方韓國大叔沒水準的罵我們是loser,
那刻我本能性的與他對著幹,看他聽到我會說韓文摸摸鼻子離開的那個身影,好爽。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身為台灣人,真好。
我漸漸明白當我在探索新世界時,總把一切都看到盡頭,隨意抓起行囊就往前衝。
當我不再對這個文化好奇,並逐漸化為生活一部份時,我竟開始厭倦。
我自始至終都是在追求一個新鮮感罷了,那讓我無法快樂。
我開始問自己,強迫自己融入這個文化,意義究竟何在?而這與我當初出走的初衷還一樣嗎?
拼命追逐過,停下來卻發現其實沒有目標,這個感覺讓人無力透了。
2018年夏天,我再次來到韓國濟州島打工度假,那是我第三次踏在韓國的土地上。
在韓國餐廳工作,讓我有新的感悟。
我依然勤奮地想把份內事做好,但也許還有語言隔閡加上工作太繁忙,容易讓人失去耐心
大媽的一句「果然不是韓國人就是不行」重重敲擊著我的心房,過往的記憶片段快速在腦海來回播送,
但身為一個外國人,那又怎麼樣呢...?
強迫自己戴上不適合的面具、成為不相稱的模樣,想著都覺得彆扭。
只要生活的每一步都很用心不後悔,每一個當下都很快樂充實,就好了呀。
那些曾經有色的眼光、無心的幾句話都是過眼雲煙了。
我沒有辦法去決定別人要怎麼看我,但我的價值,只有我自己能決定。
雖然有過身分認同混亂、有過被歧視的辛酸,但只要無愧於自己,便沒什麼大不了了。
找到自我價值的圭臬以後,就是向上建立自信的時刻了。
(後記)
至今,我依然深愛著這個僅次於故鄉的地方,也感謝著這一路上結識的朋友、遇到的人和事
多情(다정)是我的第一個學伴,幫助我打理生活、帶領我體驗韓國在地文化、認識他的朋友
現在他在美國加州念一年的語言學校,我們依舊互相聯絡,節日時寄寄明信片互道家常。
曉恩(효은)跟瑞延(서연)是我在舞蹈課認識的朋友,就此種下深刻的姊妹情。
他們教會我許多韓國女孩才知道的事,即使不在同一片土地,感情依舊。
예진是我的第二個學伴,愛漂亮愛熱鬧又天真無邪的像個妹妹一樣,
卻時時惦記著我,總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跟我分享。
敏周(민주)姊姊是朋友的朋友,卻意外地合拍,甚至成為我的家教學生。
已經當上老師的他,蜗居在首爾,老是大方的讓我借住他家,人生經驗豐富,我們總愛啤酒配人生的聊。
棒壘社的夥伴,給了我家的感覺。
每一個人都很善良熱心,讓我能融入他們的社團、生活,甚至一同比賽上場過。
佳瑛(가영)跟恩瑞(은서)和我有著奇妙的緣分,我們的故事從台灣發根、深根,
不約而同到對方國家做交換的我們,有著心靈上的默契。
與潤智(윤지)的緣分說來也奇妙,知道對方卻無法深交。直到一次校內大使選拔,才搭上線,從此成為密友。
還有許多數不盡的好人貴人,在我的這條探索之路上。
感謝這些出奇不意的經歷,讓我更清楚方向、不再因為什麼而迷失。
很多人都很嚮往國外生活,老是問我韓國歐爸很帥吧、看你每天玩真的好爽喔。
我從耐心解釋到笑而不答,國外的月亮圓不圓,全靠個人感受,對我來說,那就是生活的一部份而已。
如果覺得生活困乏無趣而想要換個環境,我只能說那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因為心態不變一切都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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